夜黑风高，簌簌声响在深林内，月光透过叶间映在地上，惨白的斑驳似感染的病斑，随风晃动得让人心悸
姜小玄咽了咽口水，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旁边的残破的路牌，已看不到原来的标识，仅剩“客栈”两字占满了整块断木牌
好歹知道前面有歇息的客栈了
姜小玄给自己打了打气，竭力让自己抖个不停的双腿平静
突然间，阴风过境，钻骨的冷气卷着一股微弱的腐臭味拍向姜小玄门面，强烈的不适和恐慌让她差点干呕出来
“叮铃～”
摇铃声从小路的尽头传来，远处氤氲着的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平举着铃铛，走上两三步后就摇上一摇，极有规律的铃声领着一队整齐的落地声
“哒～哒～哒。叮铃……”
一声铃响，落地声却没有响起。那一支身着鲜艳长服的队伍停下，眼神空洞无神，双手搭在前人的肩膀，僵硬的肢体像是将它们拼接在一块
黄符在风中飘动，露出底下干枯而变得狰狞的面容，忽地，它们齐齐地将头转向路旁，空洞的目光好似真的在看深林内的什么东西
丑陋的赶尸人发现异常后，摇了摇铃铛，队伍却不为所动，只好顺着队伍的目光走向那片灌木丛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小玄将身子埋得更低，而深夜的野林多是蚊虫，她只觉得浑身瘙痒难受，尽管如此，还是双手死命捂着嘴，憋着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最终，脚步声还是走远，铃铛声重新响起，紧接着是一段急促又听不懂的咒语，之后再是断断续续的落地声响起，最后慢慢远离，直至剩下深夜的虫鸣
“呼啊，呼啊”
姜小玄从灌木丛中跑出，瘫倒在地，双手支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吸气
“第一次出门，感觉好可怕啊。”
姜小玄心有余悸的同时，强忍着害怕翻开自己斜背的包袱，清点物品
“桃木剑，黄纸，通行文书……”姜小玄翻翻拣拣，最后拿出一封未开封的信件，“呼，还好没弄丢带给师伯的信。”
少女这次是带着任务出山的，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师父要将信件交给道观里年龄最小的她，可姜小玄还是应下，毕竟少女想着，自己已经学过几手法术和武艺，在外自保肯定没问题，而最主要的还是，许久没吃过山下卖的糖葫芦了
当然，吃到糖葫芦时的心情和现在比完全是两码事，对于当时自己要下山，姜小玄肠子都快悔青了
可是都迷路到这荒郊野外了，姜小玄只好颤颤巍巍地挪动双脚，朝前方或许安全一点的客栈前进
……
牌匾的一边脱落，积久的灰尘让人看不清字迹，摇晃着斜挂在门口上方，而前门大开，能看见空荡荡的主厅仅有正中的一张太师椅，直直朝着门口
“莫怪莫怪”
小道士合十双手，一边走进，一边朝周围拜了几次
姜小玄打量着四周，破败且阴沉的环境让她想好好休息一番的心情顿时消失，也是，连路牌都很久没打理，客栈自然也就荒废了
收好情绪，姜小玄只好看看四周布局，找个地方将就一晚，可她越看越不对劲
房子坐山喜静，门朝北方采光不足，大厅过道少窗多帘。哪怕不怎么学过风水的姜小玄也察觉了不对劲，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避光养阴……”姜小玄喃喃道，想起师父讲给自己的传闻
相传偏僻的山林里有着专供尸体住的客栈，赶尸人驱着僵尸夜晚赶路，白天则找个地方暂留，普通的客栈自然难以满足这样的要求，久而久之，便有了专门的客栈，称为“死人客栈”
这类客栈的大门从不关闭，是因为赶尸人带来的东西就放置在墙壁与门板之间……
姜小玄一个激灵，看向门口两侧，不寻常的折叠门板延得很长，盖住了两侧大半的墙壁，缝隙间隐约看到一团黑影藏在后面
“吱～”
门板稍微被推开，刺耳得像是一声悲鸣
姜小玄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掏出几张黄纸，一边掐指画符，一边念咒
“……急急…如律令”
小道士的慌张让念咒断断续续，黄纸凭空点燃，却毫无反应，明显是施咒失败
姜小玄又掏出了桃木剑，指着不远处的动静，可一直摇晃的剑身显然没有什么震慑力
“别…别过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哭腔
一个小脑袋从门板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怯生生地看着慌乱的姜小玄
“依依…怕”
姜小玄正想着逃跑路线，哪知走出一个小女孩，脸色苍白，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好似犯了什么错一样
“你是人是鬼？”
姜小玄谨慎地问道，抓稳了手里的木剑
“不要赶走我，依依被丢下了”
依依弱弱地请求道，两双小手紧紧抓住衣角
姜小玄看着小女孩无辜的样子，竟有些心软地放下了剑
……
“你是说，把你叫醒的叔叔扔下你了？”姜小玄看着依依额头上的黄符，有些犹豫地说道
“嗯，叔叔人很好，把我从深坑里救上来，”依依小手在空中扑腾，想向大姐姐描述当时的场景，“而且还给了依依一把小伞撑着，就连头发也是叔叔绑的。”
姜小玄又看了看那简陋粗暴的发型，顿时不知道怎么评价，只好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丢下你呢？”
依依听到后，小脸明显沮丧起来
“叔叔说他出来走一趟脚，要帮哥哥们回家，但依依记不清家在哪了”依依低下了头，抓着手指，“就让我待在这，让别人带我回家”
姜小玄这才明白过来，恐怕这间客栈就是赶尸人的常驻点，让依依留在这，多半也是看哪个赶尸人愿意“接活”了。姜小玄摸了摸那张黄符，字迹很新，应该是近几日临时画的符，又确认符上的法力确实在生效，一时佐证了许多事情
“除了名字，你还记得生……之前的事吗？”
“不记得了，但名字是叔叔给我起的，”依依摇了摇头，讲起名字的由来，“因为依依排在第一十一，所以……”
姜小玄一时间打了个冷颤，突然想到刚刚路上差点对视上的队伍，吓得打断依依说话：“我明白了，明白了，不用说了”
木柴在火盆里噼啪作响，少女和小女孩陷入无言，跳动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添上了几分生气
“姐姐，你能带我回家吗？”
依依拘谨地坐在一旁，小心问道
“为什么…找我呀？”
姜小玄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但眼神还是不太敢直视依依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
“因为，姐姐身上有和叔叔一样好闻的香气”
姜小玄听不出夸奖的意味，反而感到有些惊悚，僵尸以活人为食，在现在依依的概念里，“好闻”可能并不单纯是指气味了
依依说着，眼中泛起迷离，一点一点爬向姜小玄，正当姜小玄想作出反应时，突然栽倒在地
这一下给姜小玄吓了一跳，急忙上去碰了碰小女孩：“依依，没事吧？”
“姐姐，饿。”依依气若游丝地说道
姜小玄看了眼虚弱的依依，心里犹豫着，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单手轻轻抱起小女孩
躯体无灵，怨气代行，即为尸变；食肉饮血，化怨为毒，即为尸毒。无论因何催生的僵尸都必将怨气缠身，寻觅活食反哺自身
姜小玄另一只手抽出黄纸点在地上，随后将手指送到嘴边一咬，血液从伤口沁出，快速移至黄纸上画咒
喂食僵尸的关键在于祛毒，而饲养驯化僵尸则要更深入的优化手法和特殊血食，姜小玄摇了摇头，不去想更深的东西
念咒声传来，符纸上的血渍隐隐涌动着，姜小玄见状，迅速将符纸贴到右肩上，之后将受伤的手指缓缓移到依依面前
“只希望闭窍能有效，将尸毒锁在手臂里”
半昏迷的依依闻着血液，像小猫一样伸出舌头舔舐，瘫软的身体渐渐得到回复，稍有了力气的依依，将手指含进嘴中，如同婴儿喝奶一般
姜小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直接咬掉手指。感觉血液流失的同时，还能感觉到体内的精力被抽走些许
少女只好强打起精神，直到依依吸吮得差不多后，才慢慢将手指抽出，随即开始打坐，用体内的法力逼出尸毒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昨晚山路上的阴森已消散，而再次踏上山路的姜小玄领着依依前行
“依依，你不用跳着走的，正常些”
转着小伞的依依闻言，“哦”了一声，不再学着之前的“哥哥们”走路，哼哧哼哧着用小短腿跟在边上
姜小玄见状，只好放慢脚步，牵起依依的小手
“姜姐姐的手好暖和”
“那就一直牵着吧，别松手，不然走丢了可找不到你”
姜小玄一边应着，一边整理目前得到的情报
按依依的说法，她已经跟着赶尸人走了好几天，而来时的方向正好和自己的目的地重合，赶路所花时间竟也差不多，倒是可以带着依依一起去师伯的道观，顺带在周边问一下依依的情况
而尸毒情况，所幸没发生剧烈扩散，看来封闭窍穴多少还是有效的，只不过……
姜小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五个手指头染成了黑色，尸毒并没有彻底驱散
“看来到城里时，得买些白糯米祛毒了”
依依牵着手，脸上露出了笑容，与姜小玄对视着，姜小玄多少被感染，表情放松了些
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这样，两人一起走了几天，离目的地仅剩半天的脚程
天并未全黑，升起的篝火旁坐着两人，姜小玄用挑火的木棍捅了捅柴火，一串火星溅起，晃得周围亮了一瞬，同时也看清了她那变得有些木然的眼眸
姜小玄抬起手里凉透的半条烤鱼咬下一口，嚼着嚼着却吐出，觉得实在无胃口后，将烤鱼扔在地上
“依依，过来吧。”姜小玄张开了双手
姜小玄的怀里很快钻进一个小小的身躯，她顺势抱住，随后缓缓解开右臂的布条，黑色已蔓延至手肘处，在黑夜中看去，似滚腾着缕缕黑气
还好差半天就能撑到城内，到时找到师伯还不至于会引发尸变，只不过……
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按照之前的经验，姜小玄在右肩贴上早已准备好的黄符，之后用小刀在手腕割开一个口子，血液缓慢地流出，却是有些暗红
新流的血液慢慢变得黏稠、稀少，颜色也不怎么鲜艳了
姜小玄木然地看着依依吸吮，而对自身的变化好似漠不关心
“姐姐……”依依舔完最后一丝血液，脸上带着愧疚，犹豫道，“我是不是惹姐姐生气了”
姜小玄闻言，浑浊的眼睛泛出一丝光泽，重新扬起笑脸，温柔道：“怎么会呢，我没有生你气。”
姜小玄解开依依的发巾，重新给她绑好发型
“可是姐姐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
“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姜小玄握住了依依的手，抱着她轻轻摇晃，脸上虽然有些疲惫，却带着些许满足，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天一亮，姜小玄便带着依依往目的地走去，当到达城内时，已经是下午了
草草对付一顿后，姜小玄两人又去到了米铺，早些找好糯米抑制、治疗身上的尸毒
“老丈，买小包白糯米。”
“好嘞。”老丈很快便称好一小袋米
依依稍稍站远，好似对白糯米有些恐惧，姜小玄只好隔在她身前拿米
“走吧”姜小玄付钱后，扶了扶依依戴歪的帽子，不让别人看到额头贴着的符纸
“我们去哪呀？”
“去我师伯的道观。”姜小玄一边将米包打开，放进上衣侧口袋里，一边耐心地回答
姜小玄考虑了几天，还是决定不把依依的情况告知给师伯，因为近日里莫名其妙的烦躁和隐隐的压力感让她害怕，害怕一说出来，就再也见不到依依了，毕竟依依本质还是一只没被赶尸人控制的僵尸
左手重新牵上依依的手，而右手则插进衣袋，揉搓着糯米，传来一声声微弱的炒米声，甚至还能隔着布条从手臂上感受到一阵阵的灼热感
“既然决定隐瞒，那这尸毒也得自己处理掉”
姜小玄捏了一小把糯米出来，只看到原本的白糯米变成了大半的黑色糯米……
……
姜小玄特地找客栈要了间房，将依依安顿在其中。临近道观时，姜小玄更是谨慎地更换了染黑的缠布，以免被看出什么端倪
一步一步，姜小玄登着台阶，头上的阳光竟有些刺眼，眼前隐隐一黑，就连额头上也不可避免沁出汗来，并未留意台阶的姜小玄忽然一脚踩空，
有人在一旁扶住了姜小玄，等她站定之后才看向来人
“师伯好。”姜小玄认出了眼前的道士
“原来是师侄，为何到此地？”中年道士自然也认出了多年前见过的师侄
“我来给师父捎封信给您”
说完，姜小玄从包袱中摸出一封信，正要递给师伯，却被一把锢住手腕
“你这右手怎么回事？”
姜小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还是暴露了，只好简略地交代出来
“胡闹，你就为了个死人弄成这样。”
姜小玄不知为何，情绪突然间烦躁起来
“为何不能，天地之大，难道容不下一个异类，容不下一个小女孩吗”
姜小玄诧异着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可在那一瞬，竟感到自己的念头变得通达
轻轻挣开手臂的束缚，姜小玄什么也不顾地往回跑远，直至不见身影……
中年道士愣在原地，随即摇了摇头，捡起地上遗漏的信封打开，便明白了大致内容
“近日为我弟子卜了一卦，前路坎坷，凶险却改变了她的命途，但仅能推演出大致方向，遂命她寻师兄，恳请师兄在困难之际帮上一把”
中年道士读完后，脸上露出无奈，自语道：“你那弟子若是被尸毒感染，我倒是会解，可偏偏是性质相同且不同源的死气呀”
尸毒乃怨气诱生，而死气却是魂灵即逝之刻所生，死气与灵魂关联，消化了诸多死气的姜小玄恐怕早已与那小女孩绑定，情感相系，生死与共
而那黄符也只是锁住女孩魂灵，只要死气积累得够多，符咒自会崩溃，变得毫无效力，但却被姜小玄稀里糊涂地遇上
从结果来说，师侄相当于将自己生命共享出去，平白折了一半的寿命
“诶，可惜呀。”中年道士背着手走开，“得尽快写封回信给师弟了”
……
姜小玄的师父收到了回信后十分生气，手里的拂尘在这几日里就被拔禿了一截
一边等着姜小玄回来领罚，一边又将观内的弟子训了个遍
等着等着，最终却等来一封来信，上面内容颇为简单：“余生若有机会报答师恩，定会不遗余力。”
……
而就在远处的某地，近期忽然流行起一个怪谈传闻
据说只要夜晚进入深山，胆大者便有可能遇到一个身穿道服的俊俏少女领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小女孩走在道路上，行如鬼魅
而一旦有人被吓跑，身后就会传来她们两人的笑声，如影随形，并回荡在整个深山之中
也有人说这两人是隐居在山里的清修道士，并非鬼魅，当然这没什么人会相信，毕竟谁家的道士会在大半夜出来遛弯吓人
